她是上世纪40年代现快速升起又急速凋落的一颗文坛流星,然而,划过天际时那耀眼而又奇异的光芒,却让人一见难忘。
如果说香港成就了白流苏,那么,上海则成就了张爱玲。就像张爱玲弟弟所说:“我姐姐一生最重要的作品,大多完成于孤岛时期的上海。她最灿烂、饱满--创作上或情感上--的生活,也是在上海度过的。”
在与张爱玲同时代的女作家中,为我们耳熟能详的有冰心、白薇、苏青等人,张爱玲自述:“把我同冰心、白薇她们来比较,我实在不能引以为荣,只有和苏青相提并论我是甘心情愿的。”平心而论,比较起来,张爱玲实在要胜出同时代的许多女作家许多,就连张爱玲引以为同道的苏青,也实在难以望张爱玲项背。也许是以女性出道的缘故,读者似乎女作家的文笔要相对宽容一些。她们是文坛的一股清流,以女性独有的视觉角度、文笔和新鲜感胜出,却缺少张爱玲对那份深厚的文学功底。
张爱玲的文学功底,固然与她的世家出身密不可分,但她的文学天赋也不可小觑。被傅雷称作文坛最美的收获之一《金锁记》,选材和寓意自不必说,结构、节奏,色彩,以及电影手法的运用,故事氛围的营造,无不臻妙,被傅雷认为“美到了顶”。她是生活的冷眼旁观者,然而有着一支犀利的华彩的笔,用她弟弟的话说,她建立了一个自我封闭的世界,别人走不进去。可这个封闭的世界是个玻璃的罩子,不影响她对周围事物的观察。拉开了距离,才会看得更深刻,更细腻,更于幽微处见真知。
她前期的作品篇幅精炼,用语精警,有许多精妙的譬喻,令人一见流连。不必说人人传颂的“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,爬满了蚤子。”单讲《倾城之恋》中白流苏被四嫂辱骂,跪在母亲床前,“仿佛做梦似的,满头满脸都挂着尘灰吊子”,没有实际生活经验的人是很难体会到。乡间的老房子,特别是做饭的灶屋,时间长了,屋内的房梁上会悬挂下来轻飘飘的尘灰,一条条的飘荡着。拂在脸上,那种挥之不去的缠夹,那种不洁净的感觉,正像张爱玲所说的那种上海人所谓的“雾数”,难以描述,却又如此贴切。在张爱玲的文章里,像这样的句子,俯拾即是。
她的生活背景给了她创作的源泉和动力,也给了她悲剧的命运。文学创作,总是与个人的生活阅历和眼界息息相关。张爱玲终其一生也没有跳出自己生活的窠臼。通过她的小说、文章和交往者描述的碎片,我们可以揣测,张爱玲的后期,玻璃罩已经被打造成金钟罩,封闭了自己,整个世界也完全被封闭在外。
张爱玲在美国曾经创作了英文版《雷峰塔》和《易经》,这两部书被张爱玲改写成后来的中文版本《小团圆》。如果把它们看成张爱玲的自传小说,也未尝不可。在这几部书中,我们完全可以感受到张爱玲的成长经历对她性格和创作的影响。
张爱玲出身传统封建世家,家族人口众多,清规戒律不必说自是苛刻异常。即使破落了,虚名仍在,对女性的约束仍在。在这样一个幽闭的、压抑的成长环境下,造就了大家族女性的隐忍、克制、琐碎、颓废。张爱玲对成长在这一环境的诸多女性,洞烛察微,刻画细腻。看张爱玲的作品,像听家族中女性间的嘁嘁喳喳的私语,声音渺小幽微,话语暗藏机锋,内心活动丰富。《相见欢》和《留情》中,已经初见端倪,《雷峰塔》、《易经》和《小团圆》,虽然稀释了《私语》和《对照记》,缺少了前期作品的简截爽利,但那种压抑的、幽闭的气氛却更鲜明。如果不是对张爱玲本人有着浓厚的兴趣,一般读者很难把这几部书读下来。
但读这几部书,却可以使我们更深刻的了解张爱玲,也对她异于常人的性格产生同情和怜悯,虽然张爱玲并不需要。就像她自己所言,有些事,是不必想,一直在那里的。“在成长岁月里受到种种挫击,使她的心灵很早就建立了一个自我封闭的世界:自卫,自私,自我耽溺。”弟弟张子静的评价,道出了成长经历对张爱玲性格的影响。而作为一个早慧的女孩子,对于家族的没落、人生的挫折,她的感受会比普通人来的更加强烈。她的敏感、聪慧、刚烈、清高,像一把双刃剑,成就了她,也毁灭了她。
她就像一个套中人,为自己营造了一个封闭的幻境,也隔绝了世界对她的影响和撼动。如果她能走出自己的套子,也许我们会欣赏到更多精彩的作品。傅雷评价虽然尖刻,但却中肯:“少一些光芒,多一些深度,少一些词藻,多一些实质,作品只会有更完满的收获。”也是他一语成谶: “奇迹在中国不算稀奇,可是都没有好收场。”
但不管怎样,张爱玲成就了人生传奇,也给我们留下了文学经典,流星虽逝去,划过的光芒却照耀人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