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六的上午去蠡园逛，在门口看到免费送豆腐花的广告，便顾不上看景，直直地顺着指引去了桃源居。

　　入园后行约一百米就到了桃源居。店内的椅子和凳子都是木制的，刷了层清漆，露出木头本来的颜色，椅子四四方方，上面做了考究的雕花。桌子的样式是江南乡下常见的八仙桌，上面盖了一层厚玻璃，桌面上的雕花透过玻璃清晰可见。

　　此时，店里没有客人，我坐下没几分钟，豆腐花就端了上来。只见豆腐花盛在带有青色花纹的小碗里，上面放着一小撮黄色的虾米，铺了一层黑乎乎的酱油。我慢慢用勺子捣碎豆腐，搅匀了，舀一点放到嘴里。不咸不淡，还有点鲜味，一切都刚刚好，一如旧时模样。

　　豆腐花是黄豆浆经过加工之后凝固的食品，历史悠久。关于豆腐的由来，一般都说是由汉高祖刘邦的孙儿刘安发明的。三国时期，豆腐制作技术开始普及，在民间广受欢迎。到北周武帝时，某家饭馆内，一位着急赶路的客人等了很久都没上菜，便跑到厨房，看到盆里的嫩豆腐，等不及豆腐下锅，就直接用盐水蘸着下饭吃。结果这位客人惊喜地发现，这样的豆腐比起煎煮的豆腐更加入味。于是，豆腐花便在民间流传开来，并在口味上不断调整，形成了适合不同地域的风味。北方的豆腐花偏咸，四川的咸辣，而南方的则带着甜味，用冰糖勾兑出鲜味。虽然豆腐花全国都有，但其鲜嫩的口味在江南广受好评。

　　江南吴地长大的孩子，谁不是吃着豆腐花长大的呢？

　　秋冬时节，吃一碗热乎乎的豆腐花不正是一种极好的享受吗？看着面前这碗温热的豆腐花，我一眼便望见了幼时在家门口的巷子里买豆腐花吃的自己。

　　小时候，我住在蠡溪桥那边的独栋房里。每到周日下午三点，就有个骑三轮车的老妇人，载着两桶热豆腐，沿着围墙外面的小弄堂穿梭、叫卖。我总是在那样的下午，竖着耳朵等她叫卖的声音。老远地，她刚出现在巷子口，拖长的音调就会隔着房子传到我的书桌前：“啊，要吃豆腐花噢！”声音是沙哑的，仿佛会转弯一样，穿梭在江南曲回的巷子间。

　　一旦听到声音，我就赶紧一溜烟地跑下楼，问妈妈要了钱，拿了碗，推开院门，跑到小巷上，站在路当中等她。总是远远地就看见她在巷子口出现，两腿吃力地踩着三轮车的踏板，边踩边吆喝。嗓音是沙哑暗沉的，尾音不长，到句尾时有明显的气喘。三轮车的后面放着一个木桶，豆腐就盛在那个木桶里，上面盖了一个小盖子，再覆上一块厚厚的棉布保温。她是个身材发胖的老妇人，短发，黑苍苍的脸上有着几道深深的皱纹，佝偻着背，穿一件深黑色发旧的棉外套。看到我伸手递钱币，她麻利地接过钱，扔到铁盒子里，手上的老茧磨得我的手指微微发麻，再接过我的碗，挪开厚厚的有些发黄的棉布，用大铁勺浅浅打上两勺淡黄色的豆腐，放进碗里。然后，抓上小把的香菜、葱、榨菜，再用一把小勺子放盐、味精，最后拿起一个小瓶子，浇上一层黑乎乎、黏糊糊的类似酱油的东西，一碗豆腐花就完成了。

　　回到家，坐到桌前，用厨房的汤勺把豆腐轻轻捣碎了，搅拌几下，就可以吃了。其实并不满一碗，甚至不见得多么的美味，可是我却可以美滋滋地吃上大半天。这可是从功课堆里偷出来的闲暇时光啊。温热的豆腐，配上榨菜的咸味，酱油的鲜味，味道真是极好的。

　　后来，我离开家去苏州上大学。一次，和舍友去山塘街游玩。山塘街正在搞美食活动，我们随着拥挤的人群转了一圈，被烟熏了许久，也没找到看着入眼的吃食。后来大家转累了，也饿极了，便在出口处，寻了间干净整洁的店，简单点了碗豆腐花。这次是饿了，一碗直接灌下去，吃完才想起似乎是咸的，其余便没有印象了。

　　工作以后，有一回去千岛湖游玩，住在洲际酒店，早餐的种类丰富多样。当我拿着满满两大盘食物，穿过几排被人围住的西餐柜时，一回头，突然看见角落里竖着个柜子，上面放着一个木桶，走过去一看，原来是一桶热豆腐，旁边放了几个小罐头，油盐酱醋之类的。在以西餐为主的洲际酒店看到它，我感到一阵新奇。奈何手里已经拿满了各种食物，只得放弃。临走前的那个早晨，我惦念着那豆腐花，特意少拿了食物，专门弄了一碗豆腐花吃。大概是放的调料不到位，豆腐虽是极鲜嫩的，但味道实在不如盘里的培根金枪鱼。

　　几番下来，我失望地认定，那记忆里的豆腐花就这样消失了。只是，在每个冬日的午后，温暖的阳光里，那个卖力踩着脚踏板，一晃一晃的长长身影，那双满是老茧的粗黑的手，还有那叫卖豆腐花的发哑的声音，总会悠悠地从童年的梦里传来，飘荡在江南的巷子里。

　　此时是秋季。

　　对着外面的一侧是落地玻璃窗，可以清晰地看到门口鹅卵石铺设的小道。一座铺了茅草的凉亭，坐落在水波平静的湖边。秋冬的树木红绿相间，地上是掉下的黄叶，被勤劳的清洁工阿姨扫成一小堆一小堆的。上午的阳光穿过树木枝叶，有几缕光照进玻璃窗内，洒在桌子上，不晃眼，很舒心。吃着豆腐花，看着窗外的鹅卵石小道，阳光被树叶隔成心形的、方形的各种形状，那些绿色的叶子、黄色的叶子、深红色的叶子，惬意地铺陈在草地上，配上深色的湖水，调出一幅斑斓的秋色图。

　　我突然意识到，自己其实早已不记得童年那碗豆腐花的味道了，只是一直记着那些欢快的片段，所以无法轻易喜欢上别的豆腐花。而成年后快节奏的生活，始终无法使我停下来，吃一碗简单的豆腐花。这些年的奋斗和打拼，也让我体会到，从黄色的豆子到碗里的豆腐花，需要多少辛勤付出。那些为了生计而劳动的人，那些人生中所有的获得都值得被珍惜和尊重。于是，在这一刻，对着玻璃窗外江南园林的美景，我终于能够抛开琐事，满怀感恩地品一品豆腐花。

　　时光尚早，且缓缓行。

　　（作者单位：江苏省无锡市锡山区人民检察院）